山东威海将单位募捐成绩纳入绩效考核引争议

10天已募善款2000万，单位募捐成绩被纳入目标绩效考核，利用行政手段做慈善引发思考

核心提示

今年6月，山东威海全城掀起慈善捐赠的热潮。市委市政府发起“慈善月”活动，从市委书记到水电维修工，从集团公司到个体工商户，全都参与其中。短短10天，募捐现金近2000万元，企业认捐基金超过10亿。

在这创纪录的募捐成绩背后，则是一双强大的政府推手在运作。该市以行政方式层层推进募捐行动，各单位募捐成绩被纳入绩效考核，一些官员更是把募捐当作“政治任务”逐级下达。

普通民众在积极响应捐赠号召的同时，也陷入沉重的善心负担。

在中国，如何来做慈善，成为一个引人思考的问题。

“今天你捐了吗？”6月，在山东威海，这句话成为人们打招呼时的见面语。当地电视台也将“今天你慈善了吗？”制作成了专题节目的片头。

6月7日，统一路万福大厦12楼，威海市慈善捐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，两名身穿防弹背心，头戴钢盔的武装押运人员荷枪实弹，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，满满一保险柜百元大钞正在清点。

赵香春抓紧空闲下来的几分钟间隙，躺在旁边的沙发上小憩一会儿。5月28日以来，他每天要忙到深夜12点。

虽然满面倦容，但却掩饰不住他眼中的兴奋。

“实在没想到一下子募捐到这么多钱”，赵香春说。他是威海市民政局局长。5月28日以来，一场募捐风暴席卷威海全市。该市首次开展的“慈善月”活动，将全市所有机关单位和“其他有经济收入的组织和个人”全部纳入这场慈善运动。

截至6月7日，威海全市接收直接捐款1950.3994万元，接收企业认捐基金超过10亿元。

“这得益于市委市政府大力推动，书记、市长亲自带头”，赵香春郑重补充。

 市委书记带头劝募8000万基金

“慈善月”活动实施方案要求各级领导到企业开展劝募活动。

24位“五套班子领导”，一共捐出5.3万元

6日，面对记者毫无铺垫地询问―――“今天你捐了吗？”的哥于振通随口即答：“捐了，捐了50.”月收入1500元的于振通，捐出了他一天的收入。

崔曰臣也捐了款，他是威海市市委书记。这位一把手和他的另外23位同事―――掌管这个城市的“五套班子领导”，一共捐出5.3万元，人均2208元。

来自威海市慈善总会的统计显示，该市“慈善月”自5月28日拉开帷幕，募捐金额即呈跳跃式飞涨。

5月28日，威海两大企业集团三角集团和威高集团，各带头认捐4000万企业慈善基金。

6月5日下午4时，全市累计募捐捐款已剧增到8924033元，企业认捐基金累计达7.34亿元。

飞涨的数字背后，是威海全市党政机关力量总动员的结果。

赵香春介绍，2006年9月，威海市委书记崔曰臣在山东省领导干部会议上，提出威海市全市募集善款要达2亿元的目标。此后，威海市领导在多种场合吹风，表示要在全市开展“慈善月”活动。

经过一系列的准备，今年5月28日，“慈善月”动员大会召开。“市五套班子领导全部出席，崔书记作动员讲话，市领导现场带头捐款，因出差未能出席的王培廷市长还委托其他领导代为捐款。”赵香春说，这一盛况前所未有。

威海市委书记崔曰臣在“慈善月”动员大会上表示，威海虽然处于沿海较发达地区，但与其他先进城市相比，慈善事业还存在不小差距。他希望市政府在完善募捐政策等方面进一步做好工作，充分发挥组织引导作用。

当天，威海成立慈善捐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，市委书记崔曰臣任组长。威海全市党政机关被分成32个分组，各机关一把手任负责人，领导系统内的事业单位和企业开展募捐。

“慈善月”活动实施方案要求：市及各市区5套班子领导、各镇（街道）党政领导、各部门主要负责人要到企业开展劝募活动。

5月28日三角集团和威高集团带头各认捐基金4000万，就是市委书记和市委秘书长劝募的成果。赵香春介绍，动员会召开前，威海市委秘书长张剑就代表市委书记崔曰臣，找到这两家企业的老板，给他们做工作，希望他们支持慈善事业。

“这两家企业老板当场表态，带头捐款。”在赵香春看来，“没有市委、市政府的强力推动，慈善捐赠工作就不可能有今天的突破”。

   募捐“你追我赶”成绩纳入考核

市考核办制定具体考核办法，将各单位的捐助情况列入目标绩效考核，有单位还把“慈善月”活动作为一项重要政治任务来抓

“你多少要捐一点，不能拖了我们单位后腿啊……”5日一大早，陈健就坐在办公室，给单位还没有捐款的临时工一个个打电话。作为威海市中医院政工科长，他负责该院的募捐工作。

之所以焦急，是因为部署的募捐时间提前了，这让陈健有点措手不及。

陈健介绍，他所在的卫生系统划归第七分组，由市卫生局领导。按照威海市的部署，5月28日到6月5日是动员部署阶段，6月6日到26日才是正式捐赠接收阶段。卫生系统因此部署6月15日完成募捐工作。

“没想到其他单位提前开展正式募捐了。”陈健说，5月29日即有单位完成募捐，到6月5日，全市已经有上百家单位和企业募捐完成。“我们卫生系统不能落后”，陈健接到紧急通知，要求提前开始募捐，6日完成。

“目前我们院已经募捐4万元，90％都参加了捐款。”陈健介绍，还有一些临时工没有捐，他们每月工资只有700多元，有些困难，“我们只能一个个做工作”。

书记、市长高度重视，各单位把慈善募捐摆在了工作日程首要位置。按照威海市民政局的说法，该市募捐工作出现“你追我赶的生动局面”。

“领导这么重视，还要考核，哪能不重视”，威海市一位不愿具名的单位负责人说。记者在民政局提供的《威海市2007年“慈善月”活动实施方案》上看到，“保障措施”一款明确要求：建立考核制度。

市考核办制定具体的考核办法，将各单位的捐助情况列入目标绩效考核。

至于如何考核，威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孙胜川称，将由民政局拿出具体意见，市里再综合各方面情况出台考核办法。他表示，“一定会考核的”。

威海下辖三区三市，分别是环翠区、火炬高技术产业开发区（以下简称“高技区”）、经济技术开发区，文登市，荣成市和乳山市。5月28日，全市动员大会召开后，这些市区也随即召开动员大会，并成立相应的慈善捐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。

6月5日，记者在高技区政府网站发布的一份“慈善月”经验总结上看到，“高技区党工委、管委把‘慈善月’活动作为一项重要政治任务来抓，倾全区之力进行组织动员。”高技区社会事业局副局长余胜波介绍，截至6日，该区已募集善款120万，企业认捐基金近2亿元。他说，区里把“慈善月”活动当作“政治任务”来抓，“反映了对这个工作的重视”。

  月收入1500元维修工捐出500

一家单位发布的内部通知要求，捐款额度原则上处级干部500元－2000元，科室、中心、住院区负责人200元－500元，事业编职工100元－500元

6月5日，谈起捐款的事情，张树森说，“当时吃了一惊，以为听错了”。张树森是威海市财政局大厦物业管理服务中心负责水电维修的工人。

5月30日，他捐出了500元，占他月收入的1/3.张树森的单位属于财政局系统。他还记得，5月29日，正要下班时，他们维修中心三个工人接到物业中心电话通知，“要求捐款，每人500”。

核实清楚最少要捐500元后，张树森说，他们傻眼了，摸摸口袋，发现身上没有这么多钱，于是下班回家，准备次日再捐。

“我回家后向爱人要500块钱捐款，爱人说‘什么时候要捐老婆，把我也捐了吧’”，张树森笑称。他说，爱人已经下岗10年，孩子在读中学，“全家的收入只够每月花，500元确实超出了我的能力”。

同事张可惠介绍，前年威海遭遇雪灾，去年又遭遇风暴，号召捐款时，张树森总是二话不说，掏出口袋的钱就捐。

记者在威海市了解到，各单位基本都明确了捐款标准。

一份威海市中医院发布于5月31日的内部通知要求，“捐款额度：原则上处级干部500元－2000元，科室、中心、住院区负责人200元－500元，事业编职工100元－500元。”该院政工科长陈健介绍，制定的这个标准是参照市委标准。记者获悉，该市此次募捐活动一个未经公开的标准是：厅级干部最多3000元，最少1000元；处级干部最多2000元，最少500元；机关事业单位人员不少于100元。

威海市劳动局办公室陈主任介绍，该局的捐款标准是局长3000元，副局长不低于1500元，科长不低于1000元，普通职工500元。该局下属就业办公室的门卫师傅孙天茂，月工资不到600元，此次也捐出200元。

根据《2006年威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》，全市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3975元，即每月1200元左右。

企业认捐1000万基金负责人可候选副会长，一次捐款200万元以上的企业，可以冠名设立慈善基金，基金本金留在原企业运作，每年分两次向本级慈善总会捐出本金利息

按照赵香春的介绍，威海此次首次在山东省采用了企业认捐基金的办法，一次捐款200万元以上的企业，可以冠名设立慈善基金，基金本金留在原企业运作，每年分两次向本级慈善总会捐出本金利息（一般为年息7%），用于慈善事业。

为了鼓励企业认捐，威海还采用“论绩进会”制度。

凡认捐1000万以上的企业负责人，可作为市慈善总会副会长人选。

“经济上不能说一点压力没有，但是市里确实需要有这笔钱”，柳富林说。他是金猴集团总经理，金猴集团此次认捐3100万元，仅次于此次该市最高4000万的认捐额度。

柳富林还记得，市里相关领导到企业沟通后，公司领导层开会商定认捐金额，最终确定认捐3100万。企业将和慈善总会签订10年协议，每年拿出210万本金利息。他还介绍，对他们这样条件不错的企业，市里每年平均都有二三十万资金补助困难职工。

在赵香春看来，这是一种“双赢”的做法，慈善事业因为企业的支持而发展，企业也获得名誉，提高知名度的同时也提高了效益。

他介绍，目前企业认捐踊跃，超过10亿基金全部是企业捐赠。

  行政手段促捐款是否违背了自愿？

威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孙胜川表示，此次捐款虽然动用一些行政手段，但一直强调自愿；专家的看法则是，募捐不宜用带有权力色彩的行政方式

“这次风平浪静的要我捐500，马上再遇到天灾人祸要捐款，我就没有多少钱可捐了。”张可惠月工资1700元，这次也捐了500元。在他看来，既然是慈善捐款，就应该量力而行、自愿，否则，反而伤害人们的善心。他认为，这不利于慈善事业的持续发展。

对威海市委市政府来说，举办此次“慈善月”，就是要大力发展慈善事业，解决该市善款募集不足的窘境。

一份威海市民政局关于“慈善月”活动向山东省民政厅的汇报提纲上，记者看到，该市民政局今年2月的调查，威海2006年大病救助对象有5000户，按年支出医疗费20％救助，需要2500万元，但是该市当时的可用善款为200万元。

市民政局局长赵香春掌握的数据是，在发达国家，慈善事业等第三次分配的总量约占GDP的3%－5%，我国目前只有0.1%，威海市为0.03%；在西方国家，大部分善款来自企业和民间，而在威海市，非经党委、政府动员的企业或个人捐赠比例却明显偏低。

他认为，在慈善文化还不厚实，慈善组织运行还不成熟的情况下，离开政府很难开展募捐。

昨日，威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孙胜川肯定了这个说法。

他认为慈善总会募捐取得目前的成绩，肯定离不开市委和市政府的大力推动。

他又表示，市委市政府此次推动捐款，虽然动用了一些行政手段，将成绩纳入考核，但一直强调自愿原则，自己也并不知道其他单位有没有捐款标准，“我们单位没有捐款标准这个说法”。

针对威海市中医院等单位有捐款标准的事实，孙胜川说，可能是有些单位在具体操作上出现了问题，相关部门将会调查核实，及时改正。

在清华大学NGO研究所所长邓国胜看来，政府行政式手段募捐短期内可能募捐到很多钱，但是长期来看，不利于慈善事业发展，更会挤压真正的民间慈善组织的生存空间。

他认为，募捐是向社会、向老百姓伸手要钱要物的事情，不宜用带有权力色彩的行政方式来进行。“政府应该以与公众平等的身份与公众进行沟通，寻求公众支持，来实现政府意图。”

   善款将由国库保管主要帮扶困难家庭

威海市慈善总会副会长赵香春表示，下一步将严格规范善款的使用，每笔善款使用情况向社会公开

市民政局局长赵香春的另一身份是威海市慈善总会副会长。

他介绍，此次募捐的善款将由国库保管，由市慈善总会办公室根据慈善总会理事会决议原则进行支配，政府没有权力动用。同时，慈善总会办公室属于民政局下属事业单位，接受民政局和慈善总会的双重领导。

对此，邓国胜的看法是，中国的慈善机构应该加快规范，独立自主运行，即拥有独立的人事权和活动自主权。他认为，政府拥有税收，有自己的财政体系，善款的使用应该由慈善组织独立运作。

赵香春介绍，威海市善款重点帮扶两类，一是人均实际收入低于城乡低保标准120%的家庭及其学生；二是家庭成员患大病或遭遇意外，实际生活支出低于当地低保标准的家庭。

目前，威海市对善款的管理和使用，实行的是收支两条线，善款纳入财政预算外管理，每笔捐赠都建立档案，专户储存，专库管理，每年财政、审计、监察等部门都要对资金的使用进行监督、检查和审计。

赵香春表示，下一步将严格规范善款的使用，每笔善款使用情况向社会公开。

  威海市“慈善月”活动示意图

动员

5月28日，威海市“慈善月”动员大会召开。当天成立慈善捐助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，市委书记任组长。威海全市党政机关被分成32个分组，各机关一把手任负责人，领导系统内的事业单位和企业开展募捐。市考核办制定具体考核办法，将各单位的捐助情况列入目标绩效考核。

募捐

截至6月7日，威海全市接收直接捐款1950.3994万元，接收企业认捐基金超过10亿元。

管理

募捐的善款将由国库保管，由市慈善总会办公室根据慈善总会理事会决议原则进行支配。实行收支两条线，善款纳入财政预算外管理，每笔捐赠都建立档案，专户储存，专库管理，每年财政、审计、监察等部门都要对资金的使用进行监督、检查和审计。

使用

威海市善款重点帮扶两类，一是人均实际收入低于城乡低保标准120%的家庭及其学生；二是家庭成员患大病或遭遇意外，实际生活支出低于当地低保标准的家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