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要怎么说出口

□ 本报记者 于国鹏

前几天，有网友把自己和女生的微信聊天记录截图贴到微博上，一时引发大量围观。两人对话大致如下。男孩：好几年了，从心底觉得越来越喜欢你，做我的女朋友吧！女孩：猪。男孩：你怎么这样啊，不同意就不同意呗，为什么还要骂人？于是，男孩被拉黑。不少吃瓜群众急得直接下场骂男孩：你就是该骂，你简直真就是头猪。

男孩显然是会错了意。吃瓜群众恼火之处也正在这里，人家女孩明明是喜欢你才会“骂”你。对这两位来说，要是就此错过了一段美好感情，实在可惜。截至目前，此事尚未看到后续。大家还是期待着他们的爱情能够收获一个圆满的未来。

其实，不少人在感情方面备受煎熬，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去表达自己的感情，尤其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心中的爱准确表达出来，以至于对方根本没有get到甚至理解反了。

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。他给学生上英语课时，出了一道翻译题，假如有一对男女正踏着月光散步，男孩子情不自禁地对女孩子说：“I love you”，这句话翻译成日文的话，怎样表达最佳？有的同学直接翻译成“我爱你”。夏目漱石认为，这样直译缺乏韵味，太直白太浅露，考虑到此情此景，不如译成“今晚月色真美”，既能够把爱情温柔含蓄地表达明白，又能把那种甜美的氛围描绘出来。这句话因此成为表达爱意的一个经典范本。这是一种极具东方文化底蕴的情感表达，如同一幅淡雅山水画，巧妙留白而引人无限遐想。

不说爱情，其意自显，这种表达方式古已有之。比如，《诗经·召南》中有一首《摽有梅》：“摽有梅，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吉兮。摽有梅，其实三兮。求我庶士，迨其今兮。摽有梅，顷筐塈之。求我庶士，迨其谓之。”大致的意思是，梅子纷纷落下，树上的果实还剩七成了，有意追求我的小伙子，别再犹豫不决了。再耽误下去，果子只剩下三成了。转眼间树上的果子落干净了，只能用簸箕从地上拾了。青春易逝，时光难再，求婚要趁早。这首诗以梅子成熟落下的意象起兴，转而表达对爱情的渴望与呼唤。层层递进，营造出一种“莫待无花空折枝”的落寞感，也让那些未婚的小伙子油然生出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。

诗人闻捷写过一首诗歌《苹果树下》，与《摽有梅》有异曲同工之妙，只不过诗中的意象由梅子变成了苹果。一位漂亮的姑娘正在苹果园中劳作，一位帅气的小伙子来到她的身旁大声唱歌，希望用自己的热情和歌声赢得姑娘芳心，然而“枝头的花苞还没有开放，小伙子就盼望着它早结果”，显然，时机还没有成熟，以至于“奇怪的念头姑娘不懂得，她说：别用歌声打扰我”。到了夏天，“果子才结得葡萄那么大，小伙子就唱着赶快去采摘。满腔的心思姑娘猜不着，她说：别像影子一样缠着我。”直到秋天，满园的果子压弯了枝头，姑娘的心思有了转变，“这些事小伙子应该明白，她说：有句话你怎么不说？”哪句话呢？“说出那句真心的话吧！种下的爱情已该收获。”诗歌到这里戛然而止，爱情在这里瓜熟蒂落。

《摽有梅》与《苹果树下》都采用了比兴的写作手法，都借用物象来表达爱情，不同之处在于，《摽有梅》的女主角还没有明确的对象，而《苹果树下》的男女主角都是确定的。另外，《苹果树下》还生动描绘出这对恋人的感情发展经历，他们的恋爱过程可谓一波三折。两人刚刚开始相遇的时候，小伙子还不了解姑娘的心思；姑娘对于小伙子的爱情表达方式不理解，同样并未领会小伙子微妙的心意，以至于误认为小伙子是在打扰自己，态度冷淡而不友好。好在小伙子没有因为受到冷遇而退缩，而是坚持不懈，终于让姑娘懂得了自己的心意，打动了姑娘，甚至让姑娘也主动经营起这份感情。两人情投意合，心心相印，终于收获美好的爱情。

从以上事例中我们发现，虽然梅子、苹果被诗人用来表达爱情别有韵味，通过这些意象起兴而婉转含蓄的表达方式也很雅致，但同时存在一定的风险。如果对方不理解，或者没有领会，就很可能像那位以“猪”称对方的姑娘一样，意外地导致爱情擦肩而过。钱锺书先生在《围城》中，其实也描述过类似的例子。苏小姐想通过“冰淇淋”式的爱情表达方式吸引方鸿渐，结果在情敌面前惨败。苏小姐漂亮又有才华，是博士，条件相当优越。在留学回国的时候，她对同船的方鸿渐产生了某种好感。她“对方鸿渐的家世略有所知，见他人不讨厌，似乎钱也充足，颇有意利用这航行期间，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”。按照苏小姐的想法，自己的理想状态是“艳如桃李，冷若冰霜”，从而“让方鸿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”。但事情的发展显然与苏小姐的设想大不一样，她的“这种又甜又冷的冰淇淋作风全行不通”。原因在哪里呢？一方面是因为方鸿渐并未参透她的心思，另一方面还是因为鲍小姐的介入，而“鲍小姐只轻松一句话就把方鸿渐钩住了”。原来，鲍小姐和方鸿渐第一次见面，还没说上几句话，就笑着调侃他像自己的未婚夫：“你相貌和他像极了！”鲍小姐的这句话，被解读为“假使她没订婚，你有资格得她的爱”“你可以享受他未婚夫的权利而不必履行跟她结婚的义务”。方鸿渐虽然心里并不爱鲍小姐，但是听了这话，“又害羞，又得意”“从此他们俩的交情像热带植物那样飞快地生长”。就事论事的话，苏小姐在这场感情争夺战中落下风，根本原因在于和方鸿渐还没形成默契，此时她的“冰淇淋”式的高冷，会更加让方鸿渐望而生畏。所以说，“月色真美”式的表达，“冰淇淋”式的示爱，美则美矣，还是先要心有灵犀，才能尽善尽美。

我还在上学的时候，汪国真的诗正流行。汪国真的诗，意思浅显易懂，情绪积极乐观，韵脚和谐优美，读来朗朗上口，尤其受年轻人喜欢。他的很多诗，至今依然能够背诵下来。比如，他的《热爱生命》中写道：“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／既然选择了远方／便只顾风雨兼程／我不去想能否赢得爱情／既然钟情于玫瑰／就勇敢地吐露真诚”；再比如《如果不曾相逢》：“如果不曾相逢／也许 心绪永远不会沉重／如果真的失之交臂／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／一个眼神／便足以让心海 掠过飓风／在贫瘠的土地上／更深地懂得风景”等等。那时候，同学朋友间流行寄明信片，很多明信片上直接就印着汪国真的诗句；要是空白的明信片，常会选几句诗歌或名人名言抄在上面，表达自己的心情。毕业时，大家互相留言。在一个女同学的毕业纪念册上，我原本想抄上一首像《如果不曾相逢》这样的诗，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放弃了，最终认认真真写上“世上无难事，只要肯登攀。祝一切顺利”。我参加工作以后，曾面对面采访过汪国真。2004年的4月，汪国真专程到莱芜出席一个活动，让我吃惊的是，现场还有一大批提前得知消息的粉丝来给他捧场。活动结束后，汪国真接受了我们的专访，那时他的创作重心已经从诗歌转向书画和作曲，已经推出了由他谱曲的《小学生必修80首古诗词曲谱》CD、作曲的舞曲专辑《听悟汪国真——幸福的名字叫永远》等作品，他重点谈了自己音乐的创作体会和目标，很多观点卓有远见。令人惋惜的是，他于2015年英年早逝，诗坛少了一位特别的诗人，我们身边少了一位热心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者。

在话剧《茶馆》里，于是之饰演的王利发有一句经典台词：“当年有牙，可惜没有花生米。现在是有了花生米，可惜没有牙了。”这句话道尽了人生的况味。套用一下这句台词，用来表达爱情的话，大概应该是：“当年遇到了一份爱情，可惜不懂得怎样去表达。现在是懂得表达了，可惜已经物是人非了。”若非如此，世间又哪会有那么多的爱恨情愁和悲欢离合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