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峰：虎趣，妙不可言

周末人物·中国新闻名专栏

□ 本报记者 于国鹏

　　沈云峰最自豪的，是有一群亲密的虎友。

　　这些虎友可是真老虎。作为济南野生动物世界猛兽区的饲养主管，他已在这里养了7年老虎。

　　2月19日，雨水节气，阳光明媚，又恰逢周六，济南野生动物世界的游客络绎不绝。

　　今年正逢农历虎年，到动物园看虎更成为一个热门选择。沈云峰说，带着好奇心看看老虎，近距离感受一下那种勇猛的气势，会让人心情愉悦。至于饲养老虎，只有好奇心远远不够，还必须细心，更要耐心，“照料老虎，得真正投入感情。取得信任以后，它们也会对你撒娇卖萌，这种乐趣妙不可言。”

即使在动物园里，

老虎的领地也不容侵犯

　　济南野生动物世界饲养着孟加拉虎、金虎、白虎、雪虎、东北虎等多种老虎。

　　游客要看老虎，主要有两个地方。一个是步行游览区的虎啸山谷，这里类似于普通动物园里的圈养区，便于游客近距离观赏老虎。另一处位于乘车游览区的“狂野地带”，可以乘坐园内的小火车或者自驾车到达，能看到在山林间悠闲散步的东北虎。

　　虎啸山谷依山而建。山脚低洼处是一段原有的河道，夏天雨水大的时候，河水就会复流，成为老虎的水上乐园。天热了，老虎喜欢跳到河里戏水纳凉。这块区域又用围栏隔成两部分，东边是金虎区，西边是狮虎混养区。

　　在虎啸山谷的观景平台上，听到最多的是游客的惊喜和赞叹声：“快看，老虎，在那里，太漂亮了！”

　　沈云峰的工作区域就在虎啸山谷。他介绍，金虎是孟加拉虎的金色变种，非常珍贵，堪称镇园之宝。金虎区里目前养着五只金虎，三雄两雌，其中一只雄虎是从广东长隆野生动物世界引进的。动物园之间都有密切的协作，互相调配动物，主要为了避免物种的近亲繁殖。

　　狮虎混养区是老虎和狮子混养，老虎有金虎、白虎等虎种，还有一只母狮。“它们从小一起长大，都非常熟悉，平时相安无事。”沈云峰说，“如果等狮虎成年再放到一起，肯定就合不来了。混养到一块儿的目的，主要是便于游客观察了解老虎和狮子不同的习性。”

　　老虎有很强的领地意识。如果领地被侵犯，势必会有一场恶斗。即使在动物园里，老虎的这种天性也不会改变。每天早晨，把老虎从虎舍里放出来，它们都会绕着活动区域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，观察一下环境有没有变化，是否存在潜在的危险。它们也会像狗一样在树干或者灌木上撒尿进行标记，把自己的气味留在那里，用来划定领地范围，警示其他老虎不要越界。巡视无异常，它们才会安下心来，或者进食，或者找个喜欢的地方趴下休息。

　　“每天早晨一上班，我们首先换上工装，然后按工作规范要求，逐项进行细致检查。”沈云峰说，检查的内容很多。比如，先要细致观察每只老虎的精神状态，察看进食、排便情况，如果生病了，饲养员一眼就能看出来，会赶紧联系兽医诊断治疗，园里配备高水平的专业兽医团队。老虎的粪便，要仔细察看颜色是不是正常，还要用小钩子挑开检查，如果发现有虫子，就要及时给老虎驱虫。老虎肠道内有寄生虫的时候，会随着粪便排出来，寄生虫主要是那种细细的白色小虫子，肉眼就能发现。“这种情况很少，老虎还是很皮实的。当然，我们日常都会做好防疫消毒工作，每天对动物笼舍及室外活动场所消毒两次，防止老虎感染寄生虫或其他传染病。”

　　随后，要进入老虎的活动区域进行检查。沈云峰说：“我们要沿着老虎巡视的路线，仔仔细细走一圈。”这中间包括检查围网和电子围栏。老虎是猛兽，虎区周围都架设了电子围栏，防止老虎意外逃走。通俗地说，电子围栏就是电网。这个电网的电压有8000伏。如此高的电压，老虎或工作人员一不小心触碰，会不会发生危险？沈云峰解释，“不会，电网非常安全。这种电网是特制的，叫高压脉冲电网，与我们的生活电网不一样，虽然脉冲电压是8000伏，但脉冲的重复频率极低，持续时间极短，因此脉冲能量很小，即使碰到了，只会产生那种刺一下、麻一下的感觉。老虎很敏感，碰到一次，感觉不舒服，就记住了，下次就会很警惕，离得远远的，从而达到安全阻拦的目的。”

　　这里还必须安排专人轮值夜班。每个夜班必须巡查三次，晚上八点、十一点和早晨六点各巡查一次。沈云峰取过挂在值班室墙上的值班日志，翻开指给记者看，“每次巡查的相关情况，我们都要在这里做好详细记录。”

　　沈云峰特别强调，单位明确规定，在猛兽区的这些工作，必须双人值班。“这项制度我们一直不折不扣地严格执行。例如收放动物，都是一个人操作，另一个人在旁边帮助观察，避免出现疏漏。尽管这些老虎和我们都很熟悉了，我们还是要做好防护措施，防止特殊情况下发生意外。”沈云峰说，老虎性情凶猛，又很聪明，更要加倍小心，“我们就曾发现，有时候把虎舍门口的护网拉下来，老虎能蹲着用两个前爪把护网抬上去，所以，我们都是细之再细、慎之再慎。”

　　此外，还有一项规定，工作时间是严格禁酒的。“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吧，一方面老虎都非常熟悉我们的声音、脚步、气味，如果喝了酒，它们嗅到气味异常，可能会引发情绪、行为异动，甚至诱发攻击行为；另一方面，如果真是喝了酒，晕晕乎乎的，工作也容易出现疏忽和失误。”沈云峰说，“所以，我们这里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，放着酒精检测仪，上岗前必须先检测，坚决不允许‘带酒作业’。”

“怎么喂的老虎，

都饿得吃草了！”

　　走到金虎区围栏外，沈云峰对着小山坡大声喊：“耳朵！耳朵！”

　　耳朵是一只雄虎的名字。这只雄虎之所以被取名耳朵，倒不是因为耳朵长得有什么特别之处，而是因为性格像小耳朵。在孙红雷等主演的电视剧《新世界》中，有一个角色叫小耳朵，很有大哥风范，性格豪爽，做事义气，敢打敢拼，有一帮铁杆小兄弟跟着他闯荡天下。这只雄虎性格很豪横，跟电视剧里小耳朵的性格很相像，大家就管它叫耳朵。

　　沈云峰一边喊着耳朵，一边用手指着山顶：“它从那边下来了。”

　　耳朵正在山顶休息，听到喊它的名字，顺着一条曲折的小路，不紧不慢地走下来，边走边转着脑袋四处打量。从一些纪录片中，看到过猛虎下山的骇人场面，不过，那种状态一般是老虎在追逐猎物，或者驱赶闯进领地的冒犯者。眼前的耳朵，是听到老朋友的招呼，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，所以显得气定神闲。耳朵体重500多斤，脖子上生着一圈长毛，衬托得它神情威武，颜值出众，即便踱着方步，也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。

　　看看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，耳朵沿着围栏走了一会儿，找了个地方趴下，惬意地晒太阳了。

　　沈云峰介绍，耳朵和另一只雄虎小强今年都10岁了，与人相比较的话，算是“虎近中年”。它们胃口也好，每天能吃掉15斤左右的食物，以牛肉为主。一般不会喂猪肉，因为猪肉脂肪含量高。老虎也不能全吃肉，否则可能会引起粪便稀薄。“必须让它吃骨头，所以还要喂一些鸡架、牛的大梁骨，以补充钙质。”沈云峰说，每天每只老虎还要喂两个生鸡蛋，是为了均衡营养，营养好了，老虎不仅体型健美，毛发也非常油亮滑顺，“我们有专业的兽医团队帮助调配饮食和营养。你瞧，耳朵它们的毛发多鲜亮。” 

　　令人意外的是，老虎还会吃草。夏天，园内的空地上会长出各种野花野草，那种叶子细长的狗尾巴草，不仅牛羊驴马喜欢吃，老虎也吃。不过，老虎只吃草叶。老虎为什么吃草？沈云峰解释，老虎很爱干净，闲下来喜欢用舌头舔自己身上的毛，这是在梳理毛发清理卫生，但是，这样会把大量的毛吃到肚子里。吃进去的毛，老虎自己消化不掉，排便又排不出来，积攒多了，肯定不舒服。这个时候，老虎就会想着找草吃。它们选择的一般是像狗尾巴草这类的草。这种草的叶子细长，含粗纤维，叶上还有些细小的毛刺，老虎吃下去，会刺激肠胃不舒服，就会呕吐，顺便把那些未消化的毛一块儿吐出来。从某种意义上说，这些草起到了化毛膏的作用。“有些游客看见老虎吃草，会很惊讶，有的还直接批评我们：‘怎么喂的老虎，都饿得吃草了！’其实不是这回事，老虎这是为了清理自己的肠胃。”

　　还有一点很有意思，有些游客来了，看到老虎趴着或躺着不愿搭理人的样子，就埋怨这老虎太懒了，一点儿也不活泼。沈云峰说，老虎虽说是百兽之王，但是捕猎肯定也要花费一番力气，有时候不得不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进行，如果体力损耗太多又找不到吃的，那可就危险了，所以老虎懂得尽量保存自己的体力，一旦捉到猎物吃饱以后，常常会找个地方趴着或躺下休息，很少走来走去、四处游荡。即使是动物园里的老虎，平时也喜欢趴在那里或者躺在那里，主要还是为了减少体力消耗，这也是其天性。

　　在济南野生动物世界，这些老虎还保持着相当的野性。园内绿化好，一到夏天，草木繁茂，很多野鸡、野兔喜欢来这里安家。冬天，这些野鸡野兔到处寻找食物，如果不小心误闯进虎山，很容易成为老虎的美餐。沈云峰说：“老虎捕食野鸡很容易，几乎不会失手，因为野鸡往往要和老虎打个对眼才起飞，这时候已经来不及逃跑了。野兔行动敏捷，老虎没有速度优势。遇到野兔，一只老虎未必能抓到，但两只老虎联手，野兔可能就逃不出虎口了。”

相处不那么容易，

每只虎都有自己的脾气

　　在大家的印象中，同一种类的老虎都长得差不多，几只虎一下子来到面前，根本分不清楚。沈云峰说，熟悉了就会发现，每只老虎的性格都不一样，都有自己的小脾气。

　　比如前边提到的耳朵和小强，性格就大不一样。耳朵性格很外向，很豪横，经常抢食。当然了，对于饲养员的要求和指令，比如让它爬高、跳水，它一般都很乐意配合完成。这种性格和表现，很讨游客喜欢。

　　小强就相对内向一些，性格更加腼腆。不过，小强可是真强，真正遇到二虎相争，耳朵是打不过小强的。所以，有时候耳朵争食，小强只是不愿意跟它计较而已，要是小强有意争抢的话，耳朵实力不济，只能悻悻逃开。

　　沈云峰说，照料好老虎，除了掌握那些基本知识外，还要熟悉每只老虎的脾性，顺着它们的脾性来，耐心跟它们讲道理，它们也能明白，这样才能取得它们的信任，才能友好相处。

　　“动物都是有感情的。”沈云峰说，你对它好，它能感受到，也会记住。“跟老虎相处，你不能轻易动手打它，也不能无缘无故闹情绪，它也是记仇的。有时候，甚至你只是作势吓唬它一下，它都要找机会报复。”

　　沈云峰讲了一件趣事：如果老虎生病了，需要打针，饲养员一般都会回避。因为饲养员站在跟前，很可能被老虎误认为是扎针者，“把它扎疼了，它怎会不记恨你？这样双方再沟通感情又要多费些波折。”

　　老虎和人感情好了，也会撒娇。看到饲养员拿着肉过来，老虎高兴，嘴里会发出一种“突突突”的声音，类似人合嘴向外吐气的声音，饲养员也会用“突突突”的声音友好回应。这时候，它会乖乖走过来，趴到人跟前等着。如果不给呢？它就会撒娇，躺在地上打滚，或者咬咬你的裤腿，轻轻拽一下。还不给呢？它可能真就失望了，生气了。后果是什么？下次再叫它，它可能就不搭理不信任你了。沈云峰说：“和老虎相处一定要真诚，也要讲信用，不光不能打它，同样不能骗它。”

　　其实，老虎在恋爱方面，也和人有诸多相似之处，也讲究眼缘，也追求情投意合。

　　老虎的发情交配期没有固定的季节，一年四季都可能，春季较为强烈。沈云峰介绍，目前，虎啸山谷的老虎已经完成交配，其中两只雌金虎，都是和从广东长隆调配来的那只雄虎交配的。两只雌虎差不多同时发情，在这种情况下，这只雄虎就比较挑剔，先挑自己喜欢的那只。其他时候，主动权一般掌握在雌虎那里。如果雌虎不同意，或者不高兴，是不会让雄虎靠近的。雌虎会找个地方躲藏，一直面向外表示拒绝。

　　“如果喜欢呢？雌虎会表现得积极主动，与雄虎耳鬓厮磨，表达自己的爱意。”沈云峰说，这个过程一般持续一个星期左右，恋爱中的两只虎形影不离，卿卿我我，但是，交配结束后，它们也就分开了，各奔前程，很少还会看到他们趴在一起。

　　老虎的孕期在100天左右。雌虎一旦知道自己怀孕了，会特别懂得自我保护。这时候，它们一般不会再去爬树，担心不小心摔一跤，伤害到肚子里的小宝宝。怀孕的雌虎，也会尽量避免和其他老虎发生冲突或者打斗，在生下幼虎之前，遇事都会躲着走。沈云峰说：“这种行为，既表现出自我保护的自然天性，又显示了保护孩子的母性光辉。”

　　纯野生的环境中，虎妈妈一般会带养幼虎到两岁左右。幼虎具备独立生存能力后，虎妈妈就会让它离开，即使幼虎还想与妈妈生活在一起，也会遭到强制驱离。在动物园包括野生动物园，幼虎出生40天左右，就可以断奶了，饲养员会把幼虎和虎妈妈分开，给予它们更精心的照料。断奶时间的早晚，还要参考几个因素，包括虎妈妈奶水的多少，以及虎妈妈对幼虎的态度。如果虎妈妈奶水不多，或者通过监控观察到虎妈妈已经缺乏“带娃”的耐心，饲养员就会及时把它们分开。

　　怎样观察确定虎妈妈的态度呢？沈云峰说，虎妈妈如果还喜欢继续喂养幼虎，会主动用爪子引导幼虎吃奶，趴下的时候也会把乳头亮在外面。反之，则会把身体蜷缩起来，把乳头藏起来，或者用嘴把幼虎叼起来，一会儿叼到这边，一会儿叼到那边，“发现虎妈妈这种行为，我们就能判断虎妈妈有些烦躁，不想继续‘带娃’了。”

泰森VS老虎，孰强？

　　自古以来，人们喜欢虎。在历代文艺作品中，也经常会发现虎的身影。

　　小说《老残游记》中，有一处关于虎啸的精彩描写。书中第九回，申子平前往平阴寻访名士刘仁甫，途中遇虎，借宿奇女子玙姑家。小说写道：“（申子平）却听窗外远远‘唔’了一声，那窗纸微觉飒飒价动，屋尘簌簌价落。”在此做客的黄龙子解释说，这声音就是虎啸，并接着介绍虎啸何以如此威风，“这就叫作虎威。因四面皆山，故气常聚，一声虎啸，四山皆应。在虎左右二三十里，皆是这样。虎若到了平原，就无这威势了。”

　　当然，书中写这一段，并非单纯为了写老虎之威风，而是借此阐述和表达“龙若离水，虎若离山，便要受人狎侮的”道理。

　　那么现实生活中，虎啸确实有如此威风吗？沈云峰表示：“实话实说，我还没听到过类似这么大动静的虎啸。但虎啸是有的，尤其处于发情期的老虎，也会叫啸，几里外听到很正常。”

　　在《水浒传》中，留下了武松打虎这个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。人到底能不能打过一只成年老虎？沈云峰认为，“基本不可能。就算会武术，与老虎对打，也不是个儿。”

　　沈云峰介绍，老虎的力量是非常惊人的，根据科学测算，老虎一巴掌打下来，力量惊人，再加上老虎数百斤的体重，尖利的爪牙，灵活的身段，人如何能抵挡得住？

　　在央视《百家讲坛》栏目中，我国动物学家、北京野生动物园总工程师刘昕晨在主讲《地球上的猫科动物》时，也曾经进行过专门介绍，“老虎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？大约每平方厘米的压力能达到两吨。”

　　世界重量级拳王泰森，养过三只老虎。一度有个传言，有一次，泰森与一只老虎对打，被老虎一巴掌拍到脑瓜，当场晕倒。被救醒后，泰森决定不再养虎。泰森拳头的威力不同凡响，在老虎面前尚且如此不堪一击，何况常人。后来有人澄清，泰森确实养过三只老虎，但并未真与老虎对打过。他之所以放弃养虎，也不是因为打不过，而是因为老虎咬伤了别人，他还为此赔付了一笔巨款。不过，泰森斗老虎的故事，即便出于臆造，终究也没敢编排成“泰森重拳击倒老虎”的桥段，可见，只要不是虚构，没有谁敢去轻易埋汰老虎的超强虎威。

　　今天，媒介更加丰富和发达，人们可以通过各种平台读到关于老虎的故事，看到关于老虎的生动影像。济南野生动物世界也开展了形式多样的科普与研学活动，把虎和其他动物当作窗口，引导人们走进丰富多彩的自然界，探索大自然的知识和奥秘，认识保护自然生态的重要性。

　　爱护动物，保护自然和生态环境，会不断收到来自大自然的回馈和惊喜。沈云峰说，人们来看虎，会不由自主联想起与虎有关的种种故事，这是一个与动物交朋友的过程，是一个亲近大自然的过程，也是一个陶冶情操的过程，“近距离接触老虎，了解老虎的习性，人们从中学习如何尊重和保护动物，也会感悟与动物和谐相处、与自然和谐相处的道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