榆钱黄,种谷忙。当奶奶向布谷鸟清脆的鸣叫投去一瞥,会看到爷爷扶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耧,在郭家老坟的边上开始耩谷。我和姐姐则拉着砘子把耧眼砘实。爷爷边耩谷边念叨着:“清明高粱谷雨谷,小满芝麻芒种黍。”节气和农谚是爷爷稼穑的兵书。谷耩完后,爷爷就单眼瞅着,直到把垄眼瞅得钻出一行行细嫩的谷苗,他才舒一口气。
爷爷说,盛产小米的地方也盛产美女。黄河口地茬好,出好谷子,也出漂亮女人,不信你看你奶奶。陕北有个米脂县,为啥叫米脂?那里的小米粥上面有层脂肪一样的米油。一筷子夹起来,放到嘴里那个香。“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。”米脂出美女,貂蝉就是米脂人。是小米的滋润,使她肤若凝脂,貌倾三国,让个吕布神魂颠倒,说到底都是小米闹的。
奶奶活了九十六岁,从来没上过地。她颠着小脚,除去为爷爷生了六个孩子,就是给爷爷馇了一辈子稀粥。爷爷喜欢喝小米粥,上顿小米粥,下顿小米粥,今天小米粥,明天小米粥,从来没个够。爷爷喝粥喜欢用大海碗,转着碗沿喝,而且喝出了韵律和节奏,呼啦一口,呼啦啦再一口,然后夹起一小条咸萝卜放进嘴里,嘎吱嘎吱,那声音脆生生的,很馋人。当爷爷把海碗往锅台上一搁,你从碗里再也找不到一粒小米。直到现在我喝粥时仍喜欢发出不文明的呼啦声,请原谅,那都是从我爷爷那儿继承的。尽管世上美食那么多,但我的味蕾一直固执地围着故乡的灶台流连。
黄河口特殊的气候和临河靠海的地理条件,使这里的小米有一种特别的香气。“羊羔羔吃奶眼望着妈,小米饭养活我长大。”在我的家乡,许多产妇都用熬好的小米粥加红糖来调养身子。没娘的孩子只要能喝上小米粥,也就能活人了。
因为谷子,故乡长出了如许浓郁的亲情;因为谷子,黄河口平添了这多摇曳的诗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