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图 记者 李波
大约是1978年的农历岁末,一趟满载旅客的绿皮火车从张店开往博山。当抵达五公里车站附近时,列车停了下来。前面大雪封路,列车暂时途中停靠,等待救援。停了一个小时左右吧,车窗外不断有扛着工具的铁路工人赶来。时间已是深夜,所有乘客都惴惴不安,皑皑白雪覆盖了一切,远处人家闪烁的灯火,似乎是亲人担忧的心跳……
两个月前,在山东理工大学举办的宋以柱作品研讨会上,我第一次遇到山东省签约作家郝炜华。作为《济南铁道报》的编辑,郝炜华在铁路部门工作了二十多年。9月15日早上,郝炜华告诉我,因为每天都要早早出门去赶火车,所以无法参加前一天的一个活动。我很好奇,每天都要坐火车到底是一种什么体验?
让人亲近的文字
每次坐在火车上,看着窗外街道或田野上的陌生人,我都会想,他们过着什么样子的生活?今天会发生什么?这会给人一种错觉——那种很超脱的感觉,就像脱离了世间束缚,在看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。这种感觉总是让人坐立不安。
郝炜华在淄博居住,在济南工作,每天都要上演“双城记”。很多人看了郝炜华的小说,都会感觉很亲近,似乎这些故事刚刚发生在自己身边。难道是每天乘坐火车的超脱,让她的作品意外获得了更多的亲近感?
不少同事跟郝炜华一起过着这样的“双城”生活,有人知道她写小说,就会把一些有意思的故事讲给她听。郝炜华的中篇小说《一张跟爸爸一样的脸》,就是一位同事讲给她听的。
那位同事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初,当时跟父亲从老家郊县来到东北一个叫做“仙人桥”的林场安家。为了能让孩子得到更好的教育,这位父亲就打发少年回家找他四叔上学。那一年,十二三岁的少年独自乘火车,从吉林通化回到了郊县。走在回家的田间,他看到一名中年男人,长着一张跟爸爸一样的脸,就走上前喊了一声“四叔”。
中年男子非常震惊,原来,他还没有收到兄长的来信——那个年代,你假如与信件一同出发,会先于信件到达目的地。
郝炜华觉得真是不可思议,一个孩子这么小,竟然一个人坐火车从东北来到山东,而且能安全到达。“我到现在也不会让孩子独自去那么远的地方。”
郝炜华认为文学作品有别于故事,不同之处在于,作者会倾注更多情感。这个故事就是如此,她极度关注那个独自乘火车少年的命运,甚至感染了读者。
“一张跟爸爸一样的脸”,能让读者们在阅读中找到这样一种似曾相识的亲近感,其实非常难。
如何营造文字中的亲近感
我很好奇郝炜华如何获得这种能力。当我第一次读她的作品时,发现了许多诸如焦庄火烧、二马路等充满淄博元素的色彩,这也许就是让读者产生亲近感的秘密吧?
也许,答案没这么简单。
从十七八岁开始学习写诗,1993年,刚刚二十出头的郝炜华就在《山东文学》发表了处女作《旧事》。这对于一名初出茅庐的文学新人来说,起点是非常高的,而这是她创作的第四篇中短篇小说。
2014年,郝炜华刚刚调入新的工作单位,与此同时,她开始创作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《古琴》。此时距离第一篇小说发表,已经过去了21年。可以说,从中短篇到长篇,郝炜华创作之路非常有耐心。
《古琴》取材于很久以前同学讲的一个故事,郝炜华改了7稿。有一次在淄博火车站下了车,她在候车室里修改起来,惊觉天色不早的时候,已经晚上九点半了。
郝炜华反思自己,因为写作,而忽视了很多事情,比如朋友之间的交际,甚至是家人之间的交流。
这种投入的写作,让郝炜华的文字获得一种力量。当然,任何作家都要从读书中获取更多的营养。
从世俗小说到世界名著
在进入鲁迅文学院深造之前,郝炜华很少接触外国文学,读得比较多的是明清小说,其中,凌濛初的传奇小说《初刻拍案惊奇》《二刻拍案惊奇》,这两部明代传奇可以视作中国世俗小说的巅峰之作,受其影响,经常有人说,郝炜华是最会讲故事的作家之一。
在鲁迅文学院的深造,打开了郝炜华的眼界,她开始阅读大量的外国文学作品。茨威格《象棋的故事》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,这些华丽而凄美的故事让她受益匪浅。当开始接触川端康成的时候,更是被《雪国》等经典名作吸引,以至到了可以背诵的程度。
郝炜华读书很勤奋,除了写作,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书了。东野圭吾的《白夜行》这一类书读起来很快,厚厚一大本,两天时间就读完了。而像是三岛由纪夫的《金阁寺》《潮骚》,就会读得非常慢,仔细体会书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力量之美、劳动之美。
郝炜华说,作家不只是写了一个故事,也是传递了一份情感。读者都很敏感,他们会很敏锐地捕捉到作家传递的情感。当然,前提是作家需要传递出去,如果没有传递出去,读者也就难以捕捉。“你在激动的时候,在感恩的时候,用的词句不一样,传递出去的气息也是不一样的。一篇好文章,当然是有气息的。”
满载故事的火车要安全抵达
按说,写到兴奋时,灵感会很多,但郝炜华这时候会停下来不写了。“可能是跟工作有关系吧,很兴奋的话,晚上会睡不着觉,势必就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。很多评论家说,我的小说特别冷静,特别客观。”
在作品完成之前,郝炜华说自己经常处于一种比较恍惚的状态。她努力告诉自己保持镇静和清醒,不让这种创作的状态过多干扰到正常生活。“这种状态会持续到小说创作完成,等小说修改完毕,寄了出去,我就又回归了平时的生活状态。”一定要把小说写到完美,她整个人才会放松下来。
郝炜华很少出门,一天傍晚,她在一个广场上看到两名女子在跳舞,一个穿红裙子,一个穿黑裙子。“空旷的广场上,她们的舞姿是那么美。”郝炜华站在那里惊呆了,甚至不能挪动脚步。
有人奇怪,过来问她在看什么?
“你们没看到吗?她们在跳舞,是多么美好啊。”没想到,对方告诉郝炜华,因为天天看,他们都对这一切没有感觉了。
实际上,在熟悉到没有感觉的生活中,寻找温暖和美好,成了郝炜华作品的主调。郝炜华常常问自己,为什么文学里总是充满了哀怨与悲伤?是不是人生不顺利,才会产生文学?难道文学不是美好的吗?
有一位作家曾跟郝炜华讲,自己人生非常悲惨,并做出“快乐产生音乐,悲伤产生文学”的总结。“似乎文学就是悲剧一样,总要弥漫着一种愁绪。”
郝炜华如今很抗拒那些失败、失恋、孤独、死亡的主题,虽然年轻时,也写过类似的题材,现在人到中年,不再喜欢这些颓废的情绪,而是希望读者能够通过文学感知到一些温暖和美好。
有人曾建议郝炜华,可以让小说撕裂一些,不要老写那种大团圆的结局,可以让主角惨一点,“让他们不得团聚,甚至有人死去”。
郝炜华仍然坚持自己的想法,她觉得读者应该通过文学得到安慰。
1978年,那趟载满旅客的列车最终摆脱困境,安全驶向终点。那年,郝炜华刚刚上小学,40年后,郝炜华成了载满故事的火车的列车长,她感觉自己的责任是要让火车准时到达,乘客们安全下车,让所有读者和等待列车的亲人,看到那个最温暖的结局。
作家简介
郝炜华,女,上世纪70年代生人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,山东省签约作家,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高研班学员,淄博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。主要从事中短篇小说创作,自1993年开始发表作品。在《北京文学》《清明》《山花》《山东文学》《大家》等期刊发表中、短篇小说150余万字。出版长篇小说《古琴》,中短篇小说集《红酥手》。多部作品入选年度选本,被《小说选刊》转载。作品曾获第八、十届淄博文学艺术奖等省市级奖项,被评为第六届“淄博德艺双馨中青年文艺家”。